返回目录：诗词赏析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两只鸳鸯慵懒地漂浮着，眯着眼睛在打盹。夕阳中的垂柳随风摇摆，泛着金光。楚小杭侧坐凭栏看着水中的一对鸳鸯发呆,一句诗不由地从心底升腾：“只羡鸳鸯不羡仙”。
“找了你半天，没想到你藏在这儿……”来人话没说完，被楚小杭竖放唇边的食指给消了声，随即又轻声问：“干什么啊，神神秘秘的！”楚小杭的食指离开唇边指向水中，“它们在睡觉呢。”
“我勒个去！千里万里来参加毕业十年聚会，你居然在这看鸭子！”
“什么眼神啊，这是鸳鸯。”
“我管它们是鸳鸯还是鸭子，反正就是鸟。你说姐妹们重要还是鸟重要？”话刚一出口，那人就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如果真的枝头上有花，相信繁花片刻落满地。楚小杭立即明白了她发笑的含义，白了她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人忽地捅了她一下，“喏，鸟来了！”随即腹痛似地弯腰又大笑起来。楚小杭抬头一看，脸刷地一下红了——他来了，正朝这边走来。
“不当你们的电灯泡，我先撤了。”说着拔腿起身，风一样地刮过。
“孟芳干啥去，这么急。”他问。
“我们的大美女在那边等你呢，赶紧去吧。”说着，就真如风一样，消失得不见踪影。
楚小杭站在亭子下，看着他走过来，光阴顿时倒流，十四年前，他也是这样的走来。
那是入校的第一天，办完入学手续的楚小杭，不顾在火车上站了十多个小时的困乏，兴奋难耐地走出宿舍，参观将要在此度过四年青春的大学校园。
她信步乱行，东拐西转，来到湖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湖面宽广，岸边垂柳依依，一道九曲石桥如蛟龙扭动身躯，直扑湖中。石桥尽头是一个古色古香的亭子，大学四载的多少个日子，她多少次在这里，或站或坐，或数人叽叽喳喳，或一人凭栏凝望。
那天，她像刚飞出笼子的雀鸟，从这丛绿瀑飞到那丛绿瀑，又飞出几个“之”字，最后停栖在亭子里。贪婪地倚栏远望，似乎要食尽这湖光柳色。在一回头的刹那，他又黑又瘦，衣服破旧，浑身散发着浓郁的乡村泥土气息，满眼好奇地走了过来。
他们没有打招呼。楚小杭又迅速转头，继续用双眼吞咽秀色。“别动！”一声急促的命令刚入耳，一只手就搭在其左肩上。完了，上大学第一天居然遇上打劫的，我咋这么倒霉！但她旋即意识到，这是在校园，天还亮着，人来人往，贼应该不至于这么大胆。于是，鼓起勇气故作镇定地质问“你要干什么？”
谢天谢地，自己还可以自如转动。待转过身，一个青涩的男孩，红着脸站在面前，用笑意写满不好意思，右手里捏着一个毛毛虫，用一口的河南方言答“刚才你背上有只毛毛虫。”
前一刻内心发抖的她，脸上表情迅速转换，从惊恐到羞涩再到发怒。“谁让你管了？动手动脚的！”说完就跑开了，将他和他挤满的笑容扔在原地。
第二天，学院举行迎新典礼，辅导员的声音像力大无比的秤钩子，将大家一一提溜起来，称了称斤两，然后放下。楚小杭发现昨天对自己动手动脚地家伙，和自己同一个学院，也是新生。当秤钩子把他从座位上提溜起来时，伴随着大家的哄堂大笑——他的名字叫：杨伟。楚小杭没把持住，红着脸也笑了。之后，他每次被点名或问到名字，都会强调一声，“杨树的杨，伟大的伟”，这一情景贯穿了整个大一。
之后，碰巧二人都参加了校报的学生记者，还分在了同一个新闻部。大一那年的夏天，一场疾控危机席卷而来，他们所在的校园也被笼罩。“非典”期间，学校停课了，他们搭档负责学校四个学院的“非典”新闻报道，挖掘出不少被校报老师赞赏的好稿子。之后的那个暑假，她家固定电话的未接来电，被来自同一个区号的不同电话号码所占据。她偶尔接听了两回，是他打来的。接通了，他吞吞吐吐，只是问候，别无他话。后来，她才听和他感情甚好的哥们说，他曾在宿舍楼顶，哭诉他如何地喜欢她，如何在寒暑假从村里搭近一个小时的公交车，赶到县城，用公共电话颤着一颗心，抖着一双手，一次次打她家的电话。对了，那时大家还没有手机，固定电话在乡村还少见踪迹。
大二时情人节，在结束晚自习时回宿舍的路上，她遇到手捧一束玫瑰花的他。她说了声谢谢，收下花，捧在手里，却没有答应做他的女朋友，但也没有拒绝，只是说“我们来日方长”。对于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他非常焦灼，万般苦闷。第五天晚上在给她打了四个电话才接通后，他哭着上来就说“好吧，既然你不喜欢我，我选择放弃，不再追你，逼你。”然后，就挂掉了电话。她也哭了，他连解释的时间都没给她，其实她不是不想接电话，刚才只是在冲澡而已。女孩的自尊心没有让她告诉他：“傻瓜，你再坚持一下，人家就不能矜持几天啊！人们不是常说越易得到的越不珍惜嘛。”
一晃，毕业已经十年。他，如今是一家知名企业的副总裁。
看着他一步一步地靠近，楚小杭思绪乱飞，当初啊当初，现在啊现在。他每走一步，都像踏在她的心上。她看上去平静如常，但心里已经跑过一万匹草泥马。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上午返校典礼没瞅见你，中午各班聚餐，下午被拉去给在校师弟师妹搞分享会，这不一结束我就到处找你，没想到你真在这儿。”现在的他，一身正装，西服笔挺，衬衣洁白，头发乌黑如洗，普通话说得像广播员那般标准有磁性。再也不是那个又黑又瘦、满口方言、看到女生就脸红的羞涩男生，只是看她的目光，一如当年。
“你现在是大老板，还会记得我这样的小花小草？”
“啥大老板，就是个打工的。你哪是小花？可是我们的校花！”
“啥校花，是笑话吧？”
“真的，你还是那么美，简直是逆生长！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
“不多待两天啊，没怎么聚又要分开了。哎……”听着他的叹息声，她心想，你说呀，说了我就留下来，但嘴里却说出，“工薪阶层，鸭梨山大，没办法啊。”
“公司很多事，但我还是来参加聚会，还不是因为……”说到这里，他努努嘴，脸庞后倾15度然后迅速回正。
楚小杭会心朝他一笑。这时孟芳打来电话，“学院大聚餐就开始了，你们俩还不过来？”
二人于是结伴前往，穿行湖光柳色的校园，夕阳与树影交替撒在身上，身旁走过一张张年轻的脸。都市里的喧嚣、职场上的纷扰都被校园的一墙之隔，远远地堵在了外面。两人并肩走着，不时相视，说说笑笑，恍如又回到十年前的校园，那时他们也是这样，多少次的走在校园里。岁月静好，校园依旧，只是他们毕业已经走过了十年。
“还记得‘非典’时，我们俩一起跑新闻吗？”
“怎么不记得？课都停了，别人都躲在宿舍里，我们去跑来跑去的。我记得大家都戴了口罩，就你一个人不戴，胆子真大？”她说。
“想不想听实话？”他看她点头，继续说道：“其实不是什么胆大，就觉得我肯定没事，再说戴了多麻烦，呼吸都不舒服。不过，那次你进公主楼隔离区采访，我在外面那个担心啊，胡思乱想了许多。”
5号宿舍楼，住了新闻学院、艺术学院、历史文化学院的女生，美女如云，被广大男同胞称为公主楼。每天晚上，都有好多男生在楼下徘徊、张望，甚至是哭泣。“非典”期间，5号宿舍楼有个女生发高烧，被紧急送到一楼分割出来的隔离区。女生宿舍，男生止步，于是她进去采访，他在外面等着。原本想半个小时就能采访完毕，不料她一进去，就是近三个小时。害得他围着4-7号宿舍楼的铁栅栏，不知道转了多少圈。也正是在胡思乱想的转圈中，他发现自己爱上了她。
“胡思乱想什么？盼我得‘非典’啊！”她笑着“怒斥”。
“原计划半个小时嘛，等了半个小时，我想你该出来了，不见人；等了一个小时，我想总该出来了吧，还没出来！等了两个小时，还是没出来！写人物专访，也不用聊两个小时嘛，我心里想，完了，肯定你被传染了！看把我急的，喊你你又听不到，那时又没有手机，只能在外面瞎转。三个小时啊！”
楚小杭心里美滋滋的。当时其实只采访了半个小时，因为她接触了疑似病例，按规定要观察两个小时，待体温没有出现异常后，才能离开。
“其实你不用等我的。我当时想你应该早就回去了，谁知道你在外面一直傻等啊。”楚小杭呵呵地笑了起来，心里也乐开了花。
他也笑了，虽然不再脸红，但是却可以看出他那时的一丝丝模样，“我也不知道你要在里面进行俩小时的观察啊！”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我们都毕业十年了。你是好样的，算是咱们这一届里面，混得最好的一个。”她说。
“哪里话，其实也就是表面光鲜而已。如果让我选择，我宁愿回到十年前。如果真的回到十年前，我一定更努力，一定要追到你。”他开始有些“不怀好意”。
楚小杭好像一下子被灌醉了似的，脚下的步子突然凌乱起来，内心一阵慌乱。她理了理并没有乱的头发，舒缓了情绪，鼓了鼓勇气，说道：“那我们一起穿越回去吧！”
这时，二人来到聚餐的地方。他轻声对她说：“晚餐后，我在学校东门等你。”
来到聚餐的大厅，见两人一起进来，不少人起哄，齐喊“在一起！在一起！”楚小杭脸上发热，红润得厉害，她内心真想这一刻，能永远不结束，可惜仅仅十几秒后，两人便进入各自班级的围桌。
楚小杭落座后，与其他人寒暄闲聊，但眼睛的余光如雷达一遍一遍又一遍地扫描着他。很多人和他打招呼、碰杯，不时炸出爽朗地笑声，只是再也没有人拿他的名字开玩笑，他也没有强调“杨树的杨，伟大的伟”。
这顿聚餐，楚小杭有点晕晕乎乎的，不知菜上了几个、上了什么，也不记得味道如何。早前的追悔早已不知去向，心里挤满的是对聚餐后两人东门相见的种种猜想，想着他会对自己说什么、做什么，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但设想千百遍，都是美美的，今晚肯定是美美的。
这晚的聚餐，如十年的陈酿，香味浓郁，却不上头，男生女生频频举杯，就是喝不醉，一个个兴高采烈地。看来酒太好也不行，把这晚餐拉得好长好长，楚小杭觉得晚餐如果像餐盘是圆的，那它不但已经拉扁，都快拉成线了。这顿餐，真长啊。
更恼人的是，酒喝干，菜吃完，晚餐结束，聚还没完，人仍然不散——聚餐现场居然改成了派对，唱起了歌。“兄弟抱一下”、“十年”、“卷珠帘”、“女人花”……一首接一首。不知是谁起哄要他和她一起表演个节目，又不知道是谁私自做主，给他们点了首西游记女儿国那一集里的《女儿情》。在众人的吆喝声中，楚小杭演唱，杨伟配合表演，于是女儿国国王和唐僧走出荧屏，来到欢聚的现场。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女儿国国王依旧美丽动人含情脉脉，唐僧也一表人才，只不过是搞笑版的。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唐僧不是掩面回避，而是花痴般地赞说美，真美，那是相当地美！搞得大家笑声阵阵。
当唱到“只愿与我意中人儿长相随、长相随”时，两人执手相看，楚小杭居然被自己感动地差点掉眼泪，居然鬼使神差娇滴滴地喊了声“御弟哥哥”。众人以为她故意搞笑，都笑着大声叫好。只有她明白，自己是言由心生，入戏太深。这时，她真的体会到什么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最后的最后，终于曲终人散。她和他相见在学校东门。老天爷真是体贴人，居然毫无征兆地下起雨来，“下雨了，去我房间吧！”期待的美好就这样来了，真让人心怦怦跳。
两人手牵手，跑过满天飞雨的大街，乘电梯上楼，进了门，是个宽阔舒服的商务套房。原本说说笑笑的两人，好像一下子都呆掉了，居然谁都不说一句话。只有雨打窗户，啪啪啪，啪啪啪，似乎催促着什么，她和他心里都明白。
就这样，此时无声胜有声，他把她揽在怀里，低头用唇封住了她的口。她脑子一下短路，一片空白，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只是一动不动，任由他恣意采摘，等待着狂风暴雨的袭来。在他的一番动作下，她也开始迎合主动起来，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要将他们做成麻花一样。那双大手似乎觉得大厅不好做事，非得放到一张案板上才好，于是又将嘴手并用纠缠在一起的两人，移到双人床上。果然在大床上，两人纠缠得更加厉害。
红红的小脸温暖我的心窝，点亮我生命中的火，火火火……词意非常匹配，节奏非常匹配，只可惜不是特意设定播放的背景音乐，而是他手机的来电铃声。他起身拿起手机，哼哈啊啊了一会。挂了电话，“不好，公司出大事了，我必须立即赶过去。”
“现在？”
“嗯，机票已经定好，我要立即赶往机场。房费已付，不要浪费，你就在这住吧，等我有时间，再去找你。”
“你平时就这么忙？”
“没办法，成天飞来飞去，一个月在家吃不了几顿饭，我都习惯了。走了啊。”说着，猛地亲了她一口，就夺门而出，留下发呆的她，和这空荡荡的大房子。房子很大，真的很大，大得让她有点害怕。一片空寂，她怅然若失，欲哭；忽地又心生些许庆幸，想笑。就怪一颗心一张面孔，无法同时哭和笑。于是，哭哭笑笑，笑笑哭哭，最后还是大哭起来，痛哭一场。
第二天，离校前，她再次走过九曲桥，来到亭中。湖光柳色依旧，依然有鸳鸯在游，只不过不是两只，而是一群。她找了半天，也没寻到昨天那一对。她忽然意识到，昨天看到的只能说是两只鸳鸯，至于是不是一对，真不好说。很可能是自己会错了意，乱点了鸳鸯谱。
（作者商央，原创小说，转载请注明出处与作者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