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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僖宗李儇在位时，盐贩中的“战斗机”黄巢带着“满城金甲”将九州搅得鸡犬不宁，地方部队拥兵自立，政府权威丧失殆尽，历史的洪流也涌入了五代十国这个纷争不休的乱世。既然是乱世，自然少不了战火频仍，曝尸荒野；也会涌现出大批的谋臣勇将，甚至修罗场上的才子红颜……一边是百姓们失去家园和亲人，衣食无着；一边又是刀光剑影，尔虞我诈的精彩大戏。而我们今天要言及的这位，正是五代枭雄群像中颇为不凡的一例：他的生，他的死，乃至他无意之中的某个举动，都以蝴蝶效应的方式，对历史的走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他就是后唐名将郭崇韬。
朱温篡唐建后梁，实际上远没有统一全国。河东的李克用，江南的杨行密，凤翔的李茂贞等节度使依然奉大唐正朔，拒绝使用后梁年号。在周遭的一众对手中，最被朱温视作眼中钉的，无疑就是出身沙陀族的李克用父子。早年间李克用与朱温同在唐廷清剿黄巢农民军，李克用曾留宿在朱温营盘。心狠手辣的朱温密谋想要刺杀李克用，幸而被老李手下及时打听到消息，方才逃得一命。自此之后，老朱的汴军和老李的晋军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两派的战争也成了五代前中期的核心剧目。胜负尚未见分晓，李克用便撒手西归，死前给儿子李存勖三支箭让他继承遗志；而朱温戎马一生，到头来却由于继承人的问题死在了自己儿子朱友珪的手里。两个老爷子的离世，并未让梁晋两方的硝烟味减弱半分，战争依然是时代的主旋律，而郭崇韬便正是在这一时期，以李存勖辅臣的身份脱颖而出。
郭崇韬早年跟着李家父子，征河北，讨契丹，为人勤勤恳恳毫无怨言，而且做事干练、清廉。但他能被后世称为名将，还是在与朱梁的战争中有着出色的表现。李存勖建后唐称帝后，老郭被任命为兵部尚书和枢密使。此时梁唐对阵黄河两岸，梁军总帅乃是战功赫赫的猛将王彦章。梁军攻取了卫州、德胜南城后，又顺黄河东进，直取李存勖驻守的杨刘，形势对唐军十分不利。郭崇韬眉头一皱，计从心生，他对李存勖说：“梁军攻杨刘，其实是为了阻断我们救援郓州的通道。臣请领兵去南岸再建立一个渡口，以通兵援救郓州。此外，请陛下招募敢死队，每日挑战以牵制王彦章的注意力。新垒建成，两面夹击，必克获胜！”
年轻的李存勖军事能力不亚其父，思考一番后立刻拍板予以批准。老郭率上万人趁夜渡河南下，夜以继日修筑工事。他亲自指挥，废寝忘食，有一次在行军床上打盹，忽然觉得裤子里很凉，亲兵一看，竟然是一条蛇钻了进去！可见老郭当时疲劳到了何种程度。好在天遂人愿，尽管敌军不时来袭，新垒还是顺利建成，杨刘和郓州的保卫战以唐军的胜利而告终。
能够根据地势、水文等信息和瞬息万变的战局做出合理的应对，郭崇韬的战术谋略可见一斑。但更加令人刮目相看的，则是老郭还对唐军战略布局给出的建议：后梁精锐都交给了段凝指挥，屯驻于我方南面，决黄河自守，无非是怕我们从东面袭击他们的首都。但这个段凝之所以能代替王彦章，并非才干超群，而是善于投机，因此毫不足虑。陛下不妨派兵镇魏州以应付段凝，您本人则率骑兵精锐绕开梁军主力，直取朱梁空虚的老巢，如此可在半月间平定天下！
兵行险招，且将自家主公置于绝地，如果是平庸的君主肯定拒绝采纳。但冥冥中似乎预示着李存勖即将改写历史，他将皇后皇子在内的全部家属送回魏州，洒泪而别后领兵渡河，一路果然势如破竹，不仅活捉了宿敌王彦章，还夺取汴州，灭亡了后梁。事实证明段凝果然能力平庸，掌握着梁军主力的他不仅没有回师救驾，反而屈膝投降。
十天之间，天下易主，郭崇韬无疑当居首功！
作为开国元勋，郭崇韬获封赵国公，并受赐铁券，可以免除十死。此时后唐已经克定中原，自然要放眼统一天下。从蜀中出使归来的人报告说那里政治腐败，蜀主王衍骄奢淫逸，秽行不堪。李存勖一听，吊民伐罪，正是平定四川的大好时机啊。考虑到太子李继笈渐渐长大成人，李存勖决定让他作为主帅去镀镀金，但需要一位真正把握战局、统御大军的副手。被问及谁适合作为这个副手时，郭崇韬始终没有给出合适的人选。李存勖心下雪亮：老郭的意思自然就是，除了我没有更合适的人喽。虽然他顺了郭崇韬的意思，说：副帅还是爱卿的好。但我估计，李存勖的心里肯定有小别扭，而这就为后来郭家的族灭埋下了伏笔。
老郭毕竟是老郭，军事谋略罕有敌手。《孙子兵法》有云：取用于国，因粮于敌。他先派兵攻占凤州，获得前蜀大批粮食和八千兵员，同时也确保了自己的后路。此后的攻城略地异常顺利，仅七十多天，前蜀后主王衍便举起白旗。自古蜀地先乱而后治，天府之国虽然富庶，却难以培养出强大的军事力量。即便诸葛孔明这样的人杰，采取以战养战的策略，也无法从四川盆地挺进中原，更不要说王衍这种只知安逸度日的富家公了。灭亡前蜀，郭崇韬又立一大功，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伐蜀战役衍生出的两段余波，却改变了自己人生乃至历史的走向。
首先，蜀中平定，需要一个靠得住的人为后唐守住这丰饶的大西南。郭崇韬向李存勖推荐了自己的至交好友孟知祥。孟知祥本是李家姻亲，又颇具胆略才识，就此成为西川节度使，镇守蜀地。不想后来李存勖死于内乱，明宗李嗣源即位。孟知祥与李嗣源本来同殿为臣，自然不甘居于其下。加上四川天高皇帝远，老孟索性据山险自立，成了十国中后蜀的开国皇帝！唐晋汉周相继灭亡，后蜀却保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撑到了赵匡胤开基立宋。至于老孟之子孟昶、太祖赵匡胤和花蕊夫人之间说不尽的爱恨纠葛，更是被坊间传唱至今，此处不再细表。
其次，老郭为人本就耿直刚硬，加上功高权重，对皇帝和太子身边的诸多宦官伶人极为鄙视。凡是宦官或伶人向庄宗李存勖举荐升迁的官员，往往都要被老郭犯颜直谏给拦下来。此番入蜀，老郭丝毫不改昔日的作风，大权独揽，有关旧将的招抚、官吏的设置、军队与朝廷的奏报都经他之手，名义上的主帅太子李继笈则被完全晾在一边。这还不算，郭崇韬又一路上倚老卖老教育李继笈：“以后继承了皇上的天下，建议殿下您把这些宦官伶人都杀个干净，省得他们祸乱朝纲。”
老郭的一言一行被李继笈身边的宦官看在眼里，恨在心头：好嘛！断了我们在蜀中搜刮钱财的门路还则罢了，如今竟然怂恿殿下要了我们的命。往日怨，近日仇汇在一起，这些宦官开始积极谋划如何除掉这个老家伙。
宦官李从袭算得上老狐狸，在他看来，老郭与庄宗的矛盾由来已久，就像一堆干枯的稻草，只差星星火苗。恰在此时，另一个宦官向延嗣带着朝廷的诏令到蜀地，但郭崇韬向来看不起宦官，因此并未以应有的礼节迎接这位朝廷钦使。李从袭和向延嗣凑到一起一合计：藐视钦使，就是藐视皇帝本人，这还了得？向延嗣回到李存勖面前，开始添油加醋：“蜀地的金银珠宝都被郭公捞走，魏王（即李继笈）府只得到几匹马。郭公的儿子郭廷诲拥众来往，狂妄至极，穿戴做派像王爷一样。和蜀中的豪富奸人们整天狎妓作乐，不分昼夜。军中的将领也全是郭崇韬一党的，魏王一人没什么力量制约自保……”说来说去，都是老郭要割据四川造反的节奏。李存勖对郭崇韬虽有不满，但并不昏庸，他觉得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一切言之过早。宦官们掉头找到刘皇后，这个胸大无脑的女人一听宝贝儿子旦夕不保了，立刻下了一道教令，诛杀郭崇韬！
蜀中方面，老郭本已定下班师的日期，新任官员的分派也陆续完成。宦官们心知绝不能让郭崇韬活着回朝，否则自己这批人的下场可想而知。这日清晨，李从袭以李继笈的名义召郭崇韬议事，郭崇韬刚一进来，两边伏兵齐出，用铁楇将老郭打得脑浆迸裂而死。郭家的五个儿子也相继被杀，财产尽数没收。
郭崇韬的死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于老郭本人，没能马革裹尸，却受刃于宵小之手，令人扼腕；于后唐政权，郭家的族诛引发了一系列多米诺骨牌效应：朝野震动，议论纷纷。后梁降将朱友谦为后唐定鼎中原立下大功，此时也被佞臣诬告曾与郭崇韬谋叛，全族被杀；蜀中大将康延孝闻郭氏、朱氏被灭族，料定自己也难免血光之灾，索性扯旗造反……总之，由郭崇韬遇害引发的一连串兵变事件，大大耗损了后唐的国力，令精锐损失殆尽，也将唐庄宗统一江山的梦想彻底断送。李存勖不再是那个英武的青年帝王，而成了戏台子上醉生梦死的“李天下”。而如果后唐能够终结华夏的分裂，也不会有“儿皇帝”“奉豺狼之欢”割让幽云，中国历史又是否会向另一方隆隆前行呢？
作者：琴剑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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