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苹果花开了】

——写给把生命献给泥土和大地的母亲们

● 皇甫彩红

前面的话：

2017年11月3日（农历9月15日），一辈子生活在中条山深处的王淑珍老人将迎来她的七十大寿。

为了这个特别的日子，她远在北京的儿子，我的高中同窗王玉岩特意请我以他的名义，为他的母亲写一首诗。

这首诗既写给王玉岩的母亲，也写给我的母亲和我的婆母，更是写给我们这一代人所有的母亲。

【01】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四月，苹果树开花了！

客居燕京，遥望桑梓，

妈，昔日您亲手栽的那些苹果树啊，

已经根深叶茂，树冠如盖！

那一蓬蓬的花朵啊，

桃红、浅粉、雪白，

一定又开得繁茂而热烈，

它们像一群群漫天飞舞的蝴蝶，

把咱家那小小的院落，

又一次点缀得流光溢彩，流风回雪！

风儿拂过，花瓣中间

那娇嫩的黄色花蕊微微颤动，

那清雅的幽香，许许多多次，

轻轻浅浅地在我的梦中散开！

忽然，一声鸟鸣，

在寂静而杳渺的长空响起，

也在我的心中袅袅不绝……

妈，在洁白娇羞的苹果花旁，

心灵手巧的您围着灶台，

洗、切、炒，揉、擀、煮、捞，

不一会儿，就干净利落地，

给眼巴巴的孩子们端来了一碗碗酸菜面。

那细细长长的面条啊，

爽滑筋道，酸酸爽爽，满口溢香！

妈就坐在小桌子旁，

和颜悦色地望着我们吃，

我们一个个吃得津津有味，风卷残云！

妈笑了，苹果花也笑了！

那是母亲的味道，故乡的味道，

那是儿子一生刻骨铭心的味道啊，

那是苹果花下柔媚无比的春天啊！

您疾飞的脚步，那么轻盈又那么矫健，

那些春天，妈——

您还记得吗？

【02】

细雨濛濛，菽麦青青。

五月，苹果树开始挂果了！

那小小的毛豆一样青涩的小果子，

娇嫩得惹人爱怜。

如果把人的一生比作一棵苹果树，

那么，妈，

您把那苹果花一样的碧玉年华，

您把那青翠欲滴的柔枝嫩条，

心无旁骛，倾其所有，

都奉献给了大地与泥土，

奉献给了故乡那片沟沟壑壑的黄土地！

那些年，父亲在外地教书，

而我们五兄妹都在上学，

妈，是您一个人，

在近三十亩贫瘠而干旱的黄土地上，

起早贪黑、不眠不休地忙碌着。

屋上春鸠鸣，村边杏花白。

持斧伐远扬，荷锄觇泉脉。

每天您从田里回来，

还要到远远的深沟里去挑水，

然后劈柴、做饭、洗衣、养猪、喂鸡。

星光璀璨之时，

当我们沉入甜甜的梦乡，

您怜惜地替我们掖掖被角，

在那盏闪烁着微弱光亮的煤油灯下，

继续纺线、织布、衲鞋、补衣。

一梭声尽重一梭，玉腕不停罗袖卷。

合衣卧时参没后，停灯起在鸡鸣前。

晨光熹微之时，

当我们一个个睡眼惺忪，

趴在窑洞那低矮的窗台上向外瞧去，

您已经在山里干了一两个时辰的农活，

踏着露珠，披着晨雾，扛着锄头，

又急匆匆返回来给我们做早餐了！

雨足高田白，披蓑半夜耕。

人牛力俱尽，东方殊未明。

那些年，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缝缝补补，洗洗涮涮，拾拾捡捡。

妈，我不知道，

那点点的残星可曾与您唠过家常，

那冉冉升起的曙光可曾照耀了您的梦想？

您端起的粗瓷碗，

清清凉凉盛过多少轮月光！

您轻捻的银针啊，

针针线线缝补了多少命运的残缺！

您摇动的辘轳啊，

吱吱呀呀摇起了多少初生的希望！

您拉动的风箱啊，

呼啦呼啦拉出了多少清贫却香甜的日子！

而您推过的石磨啊，

嘎吱嘎吱推开了一个又一个春天的大门！

每个除夕的夜晚，

窗外正风雪，拥炉开酒缸。

为了让五个孩子都能穿上新衣新鞋，

煤油灯那昏黄的光线微微摇曳着，

您挑灯缝衣的年轻身影，

那么单薄又那么美丽！

那些年，妈——

您的心，累不累？

【03】

东阡西陌间，黍稷何薿薿。

六月，枝头的苹果缓慢地，

长得像核桃一样大了。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这样的诗句很美，

但其背后的繁重和紧迫有几人可知——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妈，那年六月初，

当布谷鸟清脆的鸣叫一声声划过山谷，

我和您去那条深沟里收割小麦，

回来时我俩每人肩上扛了大大的一捆。

夏天的天气喜怒无常，

突然之间，阳光隐去，

乌云翻滚如滔滔巨浪，

接着倾盆大雨劈头盖脸地浇下来。

无奈，我们只好把小麦丢在半山坡，

在狭窄、陡峭、泥泞的山路上，

深一脚浅一脚，近半个小时之后，

才攀爬到了100多米高的山顶回到家。

而您，一换掉湿透的衣裳，

就坐在窑洞门口的小板凳上，

痴痴地望着院子里的滂沱大雨，

惦念着经过漫长的一个冬天，

走过返青、拔节、孕穗、抽穗、开花、

灌浆、成熟而终于丰收在望的麦子，

不言不语，只是轻轻叹了一声！

您的背影，

是那么的沮丧而落寞，

那一刻，妈——

您的心，酸不酸？

【04】

我黍与与，我稷翼翼。

七月，枝头的苹果悄悄地，

长得像鸡蛋一样大了！

妈，那些年，您在沟沟崖崖，

见缝插针，种了许多棉花，

而每株棉花从选种到采摘结束，

这个过程需要200多天。

在此期间，

播种、疏苗、整枝、掐尖、打杈、松土、

除草、浇水、追肥、打药、摘花、拔柴，

这些繁琐、艰辛而细致的工序几乎是

夙夜不懈、马不停蹄地进行着。

而其中的打杈、打药和摘花，

每一道工序在每一株棉苗上都要

经过数次，甚至十数次单调而枯燥的

重复才能完成。

而我们饭碗里的每一粒圆润莹亮的

稻、黍、稷、麦、菽,

耕种之，茠锄之，刈获之，

载积之，打拂之，簸扬之，

凡几涉手而入仓禀。

寸丝千命，匙饭百鞭——

一丝一缕，蚕农要付出上千条蚕的生命，

一粥一饭，农夫要挥舞近百次的鞭子。

这八个字逼真地再现了昔日的农耕生活，

真没有一丝一毫的粉饰和夸张！

今天的孩子啊，

你相信吗？

古人云：

不知稼穑之艰难，多骄逸之失。

请记住父母们当年耕作的艰难和繁重吧，

请记住这让人惆怅落泪的莼鲈之思吧，

这样才能真正懂得感恩懂得惜福，

这样才能真正懂得今天的生命如何才能

伟岸、清美、高远和辽阔！

红葵有雨长穗，青枣无风压枝。

湿础人沾汗际，蒸林蝉烈号时。

妈，在夏天那灼人的阳光下，

在那繁茂葱绿的棉田里，

您背起那沉甸甸的药桶，

挪动着艰难的步子，

向一株株生长旺盛的棉花苗上喷洒农药！

而您，

因长时间喷洒农药而中毒，

不止一次啊，不止一次地，

晕倒在了那片黄土地上！

可是，尽管这样，

您还是舍不得多休息半晌啊，

总是病情稍稍缓解，

您便顾不得头晕恶心，

颤颤巍巍地，撑起病弱的身体，

挣扎着又一次走向那片黄土地，

走向一家人的梦想和希望！

妈，即使您节衣缩食，

即使您披星戴月地劳作，

可是依然刨不出来好日子！

在我上大学时，家里已经负债累累。

因父亲在外上班，

那天交公粮需要请人帮忙扛麻袋，

那装满麦粒的硕大而沉重的麻袋，

您那坚韧却羸弱的身体，

是无论如何也搬不动的啊！

当时，您想给帮忙的人买一根冰棍，

可是您翻箱倒柜，也找不到

买冰棍的区区五分钱！

而陷入这样的窘境，

妈，我不知道，

您又是何等的尴尬、委屈和心酸！

为了摆脱这样的贫困，

更是为了供我们五个子女上学，

所以，您又在百忙之中，

挤出时间磨豆腐、卖豆腐，

摆小摊、卖早点，

含辛茹苦，一刻也不闲着！

而您在此期间又遭受了

多少白眼、冷落、蒙骗和欺辱，

妈，您都是一个人默默吞咽在心，

从没有给我们讲过！

我不知道，

这世上有多少苦，

可是我亲爱的母亲啊，

您为我们吃的苦，

纵使我倒海探珠，倾昆取琰，

一生也书写不尽的啊！

此时此刻，

一声长叹划过寂寥而苍茫的夜空。

那些晕散在时光深处让我酸楚的往事啊，

总有您任劳任怨不知疲倦的身影。

那些年，妈——

您的心，苦不苦？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

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

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

有子五人，母氏劳苦。

睍睆黄鸟，载好其音。

有子五人，莫慰母心。

【05】

黍稷兮既洁，明德兮惟馨。

暖风熏熏，暑热衮衮，

八月的苹果像孩子的拳头一样大了！

妈，虽然您读书不多，

可是，您深深懂得，

童蒙养正，少年养志。

因此，在我们生命的晨晓，

您和父亲始终以自己的言行，

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子女们。

年幼失怙的您，

在贫寒中长大，

拥有一颗慈善悲悯之心，

一生古道热肠，宽厚待人，

尽管咱家生活常常陷入窘境，

却常常济贫救困，乐善好施。

那些年，大伯家孩子多，日子艰难，

您经常给堂哥堂姐送钱送物买衣服，

他们结婚时，您也慷慨解囊，

拿出当时不菲的费用来接济他们。

姑父姑姑不幸失去了惟一的儿子，

农忙季节，每当父亲周末回来，

哪怕咱家的农活再繁忙再急迫，

您也总让父亲带着弟弟们前去帮忙。

而我每次从京城返回，

您就会和我提着礼物前去探望，

给予他们孤寂的心灵以温暖的抚慰。

而左邻右舍，无论谁家有了难处，

您总是毫不犹豫，热忱地伸出援手。

因为您的口碑极好，

村里谁家有了摩擦或纠纷，

都喜欢请您出面去调解，

而您温言软语的耐心劝慰，

最后总能让双方化干戈为玉帛。

仿佛隐隐的春雷一声声唤醒

沉睡在泥土深处的种子，

母亲也一点点唤醒了沉睡在儿女心底深处

那崇德向善的种子！

而所有这些，这些啊，妈，

它们都是生命中的热和光，

都是生命中最温暖的力量！

妈，是您让野草萋萋的荒野，

长出了诱人的禾麻菽麦；

妈，是您和父亲，

在平平淡淡的日子里，

培养了让我们一生受用不尽的

品质、责任和担当！

在浮躁而喧嚣的世界中，

您的贤良淑德，

给了我们一生最丰厚最隽永的精神滋养，

它们将泽荫我们王家的祖祖辈辈！

长风猎猎，衣袂飘飘，

如今，作为一名矿冶人，

我的履痕足音爱抚着

祖国的山川、沙漠和河流，

我把自己的生命

书写在大地长天、远山沧海。

常常，

一茎青草，一团泥巴，一只昆虫，

甚至一粒飞沙，一滴晨露，

都让我想到大山深处的老妈，

想到那些飘渺如烟却一生也无法忘却的

前尘旧事——

哦，

我的泥土，我的河流，我的小村庄，

我的麦垛，我的窑洞，我的打谷场，

我的铁环，我的弹弓，我的小人书，

我那晶莹剔透的漫天繁星，

还有我那春天翩然归来的小燕子，

是否衔着花香，依然在屋檐下叽叽喳喳？

许多年前，英国诗人库伯这样写道：

上帝创造了乡村，人类创造了城市。

没错，那片久违了的故土，

应该是上帝遗落在人间的最后的手迹吧！

乡村、乡亲、乡音、乡情、乡思、乡愁，

最后的落脚点都在那片乡土之上！

那里是母亲生活和依赖了一辈子的家园，

那里也是我们每一个人的肉体和灵魂

最后的归宿之地。

我们不能远离那块土地，

犹如我们不能远离自己的母亲一样！

是母亲昔日边扶着犁耙、边吆喝着黄牛，

一点点地把我生命的根须

深深地、深深地

植入那片莽莽苍苍的黄土地！

因此，

今天的我才能真正俯瞰到大地之美，

今天的我才能真正触摸到大地之魂，

今天的我才能真正浸润于大地之爱！

我相信，在此后漫长的光阴里，

无论我的双眼怎样仰望星空，

我的双脚一刻也不敢离开大地，

因为，那是我的血脉，我生命的源头！

妈，如今，当我一次次屏息凝视

那些光芒瑰丽、价值连城的各种矿石时，

我终于知道——

您和父亲很早就给予我们的

那种精神上的美玉，

已经长成了我身体上的钙，

长成了我的骨胳，我的脊梁！

它们纯粹的原料和品质，

它们内敛的光泽和色彩，

它们丰饶的价值和意义，

就连这个世界上最贵重的钻石，

也无法与之相媲美！

妈，今天的您，已踏入古稀之年，

您把岁月郁积的厚厚霜雪簪在发端，

不急不躁，不争不怒，不卑不亢，

辛劳一生，隐忍一生，要强一生，

笑颜如故，端淑如故，温良如故！

妈，您终于盼来了这一天——

岂独蕃草木，子孙已成林。

当您尽享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时，

您的音容依然那么平和而娴静。

此时此刻，妈——

您的心，醉了吗？

【06】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九月，苹果终于成熟了！

那一颗颗红艳艳的苹果，

色泽鲜亮，饱满多汁，清脆甘甜。

妈，当初您亲手栽种这些树时，

就像当初孕育我们每一个儿女时，

心中一定怀着最热切的祈盼

最美好的憧憬吧，

而在所有的祈福中，

儿女一生的平平安安圆圆满满，

一定是天下所有母亲的共同心愿！

所以啊，这沉甸甸的苹果啊，

它是母亲心中沉甸甸的热望啊！

十五岁那年的九月，妈，

那是我第一次远离家，远离您，

我要到二百多里外的运城中学上高中了！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

我走的那天，

在蜿蜒而崎岖的山路上，

您怀里抱着最小的弟弟，

一直陪着我走了很远很远……

记得您那一声声轻轻的叮咛，

记得您的眼里——

是恋恋不舍，

是溢出的殷殷祈盼，

是那深沉、厚重而悠长的牵挂！

惊岁月，飚驰云驶，

三十余年过去了，

妈，那天的一切依然历历在目——

山坳里一垄垄金色的谷穗，丰蕤饱满；

山崖边一株株高大的柿树，古朴苍虬；

山脊上一条条盘曲的小路，回环叠绕；

山梁间一簇簇火红的高粱，熊熊燃烧；

山巅处一朵朵停泊的白云，安安静静。

妈，您时而细细地叮嘱我，

时而冲着小弟弟柔柔地一笑！

秋风扬起您的一头乌发，

您在儿子眼里，

永远是那么的淳朴、健康、明媚、美丽！

彼时，彼地，彼情，彼景，

妈，它们是镌刻在我心底

一幅永不褪色永不落幕的不朽画卷！

和之后的每一次离开家一样 ，

妈，那天凌晨三四点您就起床了，

特意给我烙了厚厚的外脆里酥的锅盔，

还给我煮了皮薄馅嫩、味道鲜美的饺子。

把那个玻璃罐头瓶子装得满满当当的，

是您切得纤细如丝，拌了芫荽、葱白、

香油和陈醋的芥菜疙瘩咸菜。

而把那个洗得发白的军绿色帆布单肩斜跨包

撑得鼓鼓囊囊的，

是您刚刚从咱家树上摘下的还裹着白霜、

挂着露珠、沁出红晕的苹果！

三年之后，我成为我们这个家族的

第一名大学生！

从此，我真正走出了那个山沟沟，

走进了省城，走进了京城！

但是，此后的每一年啊，

妈，我却都要面对与您的离别！

而每一次，每一次啊，

您都执意要给我塞上您亲自种的苹果。

是的，别的什么我都可以不装，

惟有这些饱满成熟的红苹果，

这些寄托着美好寓意的沉甸甸的苹果啊，

我从不拒绝——

因为我知道，这是母亲在别离的惆怅中，

惟一的慰藉啊！

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装上了，

妈，您也就高兴了啊！

天下的儿女啊，您可懂得，

只要我们装上了，

只要我们装上了这些红苹果，

母亲的心里，仿佛自己远行的儿女，

这一路上，不，这一生一世，

就能与平安吉祥永远相伴相随了！

那么，

我们为何不能满足母亲这一个

最素朴最纯粹也最炽烈的心愿呢？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夜半醒来，窗外一轮残月，

我不敢想象，

在遥远而让我心疼的故乡，

在黄昏袅袅升起的炊烟里，

在蛐蛐儿清亮又密集的呐喊声中，

我苍老而仁慈的母亲，

又在怎样为他迢迢千里之外的儿子

而牵肠挂肚？

小时候，暮霭沉沉之时，

一钩新月从高高的山巅冉冉升起，

挤在窄窄的窑洞门口，

挤在倦鸟归巢的叽喳声中，

挤在渐浓渐重的暮色里，

年幼的我们倚门怅望，

盼着耕作不辍迟迟不归的母亲！

如今啊，岁暮天寒之时，

长风在莽莽的黄土上呼啸而过，

那光秃秃的沟沟峁峁，一派苍凉。

杵在村头的大槐树下，

杵在冷冽的寒风中，

杵在苍茫的暮色里，

又有多少个步履蹒跚的老母亲望眼欲穿，

盼着滞留都市迟迟不归的儿女们！

昔日孩子们盼归的眼睛啊，

那么清纯、澄澈、干净，

是因为母亲把孩子们稚嫩的心，

每一天都擦拭得锃亮锃亮！

今天老人们的身影啊，

那么孤独、凄凉、悲怆，

是因为天下有那么多的游子，

让父母的盼归一次又一次落空吗？

河广难航莫我过，未知安否近如何。

暗中时滴思亲泪，只恐思儿泪更多！

经历了这么多、这么多次的离别，

这些年，妈——

您的心，痛不痛？

【07】

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

十二月，苹果树冬眠了，

那坚硬而疏朗的虬枝，凝重萧瑟，

直插清冽而空旷的长空！

窗前竹叶，凛凛狂风折。

黄土瘦了，山梁瘦了，泉水瘦了，

父亲也瘦了！

妈，八年前的那个冬天，

是我们家最冰冷最刺骨最惨淡的冬天吧！

在北京的医院，您守着父亲，

目不交睫，衣不解带，

日夜侍候了他一百多天。

过完春节，父亲坚持要回老家。

二十多天后，父亲的病情突然恶化，

我急匆匆从北京赶到他身边，

当天晚上，我执意让憔悴不堪的您

回家休息，自己和最小的弟弟

就寸步不离地守候在父亲的病榻旁。

但是，空有一身力气的两个男儿，

那个深夜却最终没能紧紧攥住父亲

那脆弱而珍贵的生命！

那年，父亲还不到六十岁！

没有留下一句遗言，

他就仓猝地告别了这个世界！

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无父何怙，心中一片悲凉！

一抔黄土掩埋了父亲的一生，

从此他便永远长眠在旷野和长风里！

安葬父亲的那些日子里，

我们痛哭，我们茫然，我们不知所措，

但我知道，妈，我们都知道，

于您而言，这是您心中

最凄怆最剜心的的痛憾啊！

您与父亲一生相濡以沫，琴瑟和鸣，

此时却犹如一只折断翅膀的孤雁——

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

您枯坐的背影，是那么孤苦那么无助！

那一刻，妈——

您的心，一定碎了吧？

我不知道，您背着我们，

一个人暗暗哭泣过多少次！

但是，我知道的是，

刚强的您，旷达的您，

极力忍住心中排山倒海的哀恸，

柔声细语，竟来劝慰五个儿女！

妈，您有一颗多么柔软

又多么强韧的心啊！

您的心，就是那条浪飞涛卷的黄河吧——

藏着滔滔的苦难却又一如既往地

捧给我们满满的垂怜和疼爱！

我的母亲，我的北方母亲啊，

我的黄河一样的母亲啊，

蓦然回首，我才惊异地发现，

您的世界里——

山崖、深沟、雪野和风，

锄头、铁锹、犁铧和镐，

剪子、锥子、梭子和针，

水瓮、锅铲、砧板和刀，

痛经、怀孕、流产和分娩，

还有那生活的波峰浪谷、刀剑风霜，

裹挟着命运冷酷而狰狞的铁链和枷锁……

母亲啊，当它们纷至沓来，

落在您白云一样轻柔的目光里，

落在您月光一样柔静的微笑里，

落在您棉絮一样柔暖的话语里，

落在您丝绸一样柔美的心坎上，

竟然一点点、一点点地，

软化了，温润了，与您悄然和解了！

是啊，

在您溪水一样的柔和润泽中，

在您河水一样的迂回曲折中，

在您江水一样的仁厚包容中，

在您海水一样的雍容豁达中，

再凌厉的锋芒也会收起，

再坚硬的冰雪也会被融化！

每一次，每一次啊，

当您的心已被犀利的刀锋刺得鲜血淋漓，

可您还是忍受着尖锐的疼痛，

伸出温柔的臂弯拥抱自己的儿女们！

妈，您默默地咬着唇，

忍住不哭，可是——

您能不疼吗？

【08】

雨雪漉漉，见晛曰消。

二月，一场大雪从天而降，

银装素裹的苹果树，

淑女一样安安静静。

它们不声不响，默默耸立，

但是，它们在心里默默盼着——

春风一顾，冰雪消融，

千枝万枝，花儿盛开！

母亲，天下的母亲啊，

您就是儿女们盼着的阳光，

您就是儿女们盼着的第一缕春风啊！

上帝无法照顾每一个人，

所以创造了母亲！

母亲，天下的母亲啊——

您用生命孕育了儿女的生命，

您用汗，您用泪，您用乳，您用血，

浇灌了儿女的血肉儿女的身体，

您又用开阔、辽远、博大的胸襟，

缔造了儿女的精神，

让下一代人心的寰宇，永远是那么的

明亮、璀璨、深邃、浩瀚！

母亲啊，天下的母亲啊——

是您给了儿女的生命，

倘若，倘若哪一天儿女需要，

您会毫不犹豫，义无反顾，

把自己的心、肝、肺、肾，

把自己的骨髓、眼角膜，

甚至把自己的生命都统统捐献出来！

这天下最无私、最圣洁的母爱啊，

曾经上演了多少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

难以想象，假如没有了母亲，

我们这个繁华的蓝色星球，

该是何等萧索，何等荒芜，何等苍凉！

我的母亲，我所有的北方南方的母亲啊，

你们用一颗颗美丽而纯良的心灵，

你们用一颗颗勇敢而坚毅的心灵，

你们用满满一腔的热忱、温情和爱，

把多少命运的褴褛织成了炫目的锦绣，

把多少粗糙的石子淬炼成闪光的钻石，

又把多少饥肠辘辘的日子喂养得

饱满、莹润、葳蕤、丰盛！

我的母亲，我所有的北方南方的母亲啊，

你们柔韧而顽强的生命啊，

仿佛弱不禁风的小草吧，

谦卑、低微、渺小。

哪怕被埋被踩，依然挺起腰身，

哪怕被割被烧，依然默默返青，

依然用蝉翼般纤细的臂膀，

填补着每一处荒凉寂寞的角落，

烘托着一个个温暖明媚莺歌燕舞的春天！

我的母亲，我所有的北方南方的母亲啊，

你们鲜活而昂扬的生命啊，

还是更像这条波澜壮阔的黄河啊，

苦难、悲壮、沧桑、雄浑、苍劲、包容，

汹涌澎湃，气势磅礴，生生不息！

啊，母亲一样的黄河啊，

您是文明之摇篮，恢弘壮丽，奔向大海！

啊，黄河一样的母亲啊，

您是生命之源头，静水流深，沧笙踏歌！

我的母亲，

我黄河一样的母亲啊，

我深深热爱的同一时代的所有母亲啊，

你们诞生在共和国的黎明时分，

环顾山河，满目疮痍，百废待兴！

是你们，和我们的父亲们一起，

这些与共和国一起成长的同龄人，

你们经受了共和国历史上

最原始的耕作方式，最饥馑的岁月，

却能披肝沥胆，忠心耿耿，

把自己梦幻一样的灼灼韶华，

无私地奉献给祖国

辽阔的大地和芳香的泥土！

在生命的最后，千千万万的父母，

和我父亲一样，又把自己的血肉之躯，

深深埋入这瘠薄干涸的黄土地，

来肥沃春天的泥土，来滋养娇弱的根须，

来丰腴大地上的姹紫嫣红和果实累累！

我的母亲，我所有的北方南方的母亲啊，

我黄河一样的母亲啊，

你们捧着爱的花环而来，

你们戴着荆棘的王冠而来——

仿佛蚌艰难地孕育着珍珠，

仿佛夕阳艰难地孕育着黎明，

是你们，和一代代的母亲们，

用自己的智慧、勇敢、温婉、坚持，

用自己的圣洁、美丽、温暖、光芒，

用自己的心跳、血液、肌肤、体温，

还有自己那温柔无比强劲无比的翅膀，

孵出了今日中国赫赫扬扬之清平盛世！

在此，让我们以天下儿女的名义，

向我们的父辈，

向我们恩重如山的父母们，

致以生命里最高的礼仪吧！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今天，读懂父母的苦难、担当和忠诚，

也许，我们才能够参透生的真谛——

栉风沐雨，薪火相传；

筚路蓝缕，玉汝于成。

【09】

烟波渺渺，岁月洄洄。

保存葡萄最好的方式是

把葡萄酿成酒，

保存时光最好的方式是

把时光凝固成琥珀。

而母亲啊，

在时空的经纬交错中，

您把五个儿女钩织成了您的碧空，

五个儿女就是您一生丰硕的果实，

五个儿女就是您至高无上的骄傲！

我们每一次的向善、向暖，

母亲您的麦垛上，

便多了一束金灿灿的麦穗；

我们每一次的向美、向前，

母亲您的谷仓里，

便添了一掬亮晶晶的红豆！

此时此刻，

妈，我又一次想起了您

亲手栽种的那些苹果树，

那新芽细细尖尖，那花苞楚楚可怜，

那果实鲜嫩水灵，那树干遒劲苍郁！

那月光下的苹果树，

那晨雾中的苹果树，

那烟雨斜阳中安静生长的苹果树，

那白雪皑皑中玉树琼枝的苹果树，

是我们老家小小院落最美的风景，

也是母亲和我们心中最美的回忆和思念！

而我们兄妹五个，

不就是母亲在昔日一无所有的日子里，

虔诚地弯下腰，

亲手埋根、培土、浇水、施肥、修剪过的

一棵棵美丽而吉祥的苹果树吗！

是啊，是啊——

我们就是母亲笑容和泪光中的苹果树，

我们就是母亲倾注了一生心力的

苹果树啊！

妈，您要好好活着，

您一定要平安、健康、快乐地活着！

我们已经失去了父亲，

我们可不能、可不能

再次失去您啊，妈！

我常常想，

在我年近半百，

故乡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妈，

盼着我回去，

盼着我过年团圆，

盼着我远远的一声呼唤，

盼着她亲自舀一瓢故园的水，

来把儿子一路的尘土荡涤干净……

我该是何其幸运何其幸福！

如果，如果一定要炫富，

我想，这应该是天下儿女

最甜蜜也最值得傲娇的炫富了！

是的，父母安好，

这是苍天对天下儿女最特别的

眷顾、垂青和恩典啊！

这也该是天下儿女最奢侈最富足

也最该珍视的人生甘美和幸福啊——

万事丝窠黏露珠，奉亲最乐天下无！

最后的最后，

惟愿岁月静好，

惟愿我最亲爱的母亲，

和天下所有的母亲瑞祥康泰、福寿绵长！

我们没有了父亲，

但我们还是祝愿天下所有的家庭

能够椿萱并茂庚婺同明！

妈，放心吧，只要您安好，

我们就一切都好！

当每一个春天姗姗而来，

您亲手栽种的苹果树上的那些花儿，

一定会不负春光，璀璨绽放！

看吧，雪白的苹果花在笑，您也在笑！

因为冰冷的冬天已经被驱赶得

很远、很远……

2017年9月下旬初稿10月初修改于深圳

注：本文部分摄影图片来自新浪博客白头不老翁、李然先生、虎啸飞鹤、LB自由飞翔、逍遥兮、海石先生的摄影作品，在此诚挚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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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