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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袁枚也送节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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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京博物院,收藏有清代仪征画家贡夫的一幅画:《随园馈节图》。

尤荫(1727-1807),字贡父,一作贡夫,号水村,居住在仪征城里的仓巷。宅后临半湾,题曰“半湾草堂”,扬州知府伊秉绶题曰“青石庵”,又赠楹帖云:“露从今夜白,人与此堂高。”尤荫擅长诗画,曾经跟随果亲王出塞,著有《出塞集》。李斗在《扬州画舫录》中评价他“虹桥游咏,诗多绝唱,当代文士重之。画以兰竹擅名,偶一泼墨,皆成传作”。礼亲王爱慕其才,延请为幕宾。后来隐居在仪征的半湾,以卖画为生。尤荫因自己的家与著名的“半湾园”毗邻,所以他又自称半湾诗老。

2015年我撰写出版的《阮元仪征事》,第五章第二节,记述了阮元嘉庆十三年(1808)第二次出任浙江巡抚、临行前特来仪征半湾看望尤荫、尤荫赠诗为阮元送行的佳话,还记述了尤荫与仪征县令屠倬的交往以及他祖传石铫子被乾隆皇帝“强索了去”的诸多故事。

我找《随园馈节图》这幅画的信息已经多时了,得知该画曾发表在《红楼梦学刊》1985年第1辑总第23辑上,我在知网花小钱买了阅读,最后的内封底确实有此图片,彩色的,但没有其他的文字解读。

文人袁枚也送节礼

【尤荫《随园馈节图》】

我请仪征红楼梦学会张桂琴会长帮忙再找找,她通过“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在《冯其庸辑校集》第五卷寻得了该图,发来了236、237两页的照片,黑白的,除了尤荫的图,还有很多诗,真是喜出望外。《冯其庸辑校集》第五卷除了有尤荫《随园馈节图》,还有几位文人的题诗,这些诗作是:

“退庵吴煊”的诗。吴煊(1748-?)南城人,号退庵,乾隆己酉恩科举人,授国子监典薄。著有《菜香书屋诗草》、《唐贤三昧集笺注》。

其一

妙手纤纤和粉匀,搓酥糁拌擅其珍。

自从香到江南日,市上名传萧美人。

其二

半篙秋水片帆间,名士重阳馈节来。

试院风清茶熟候,者般消渴味甘回。

其三

老去贪馋性自疑,披图口角已流脂。

廿年前向真州遇,恨煞无人说饼师。

“坦庵弟白守清”的诗。

其一

昔年丰致忆旧娘,夹岸芙蓉秋水长。

才子佳人留泳事,图中点缀费思量。

其二

江上传笺馈故人,雪糕片片式翻新。

旧娘老退名犹在,千古风流不等谝。

其三

多情惜玉让江郎,吟饭分题字六香。

又到麻鸣秋雁起,大官风物可能尝。

(吟香示图日又值癸酉科期故云)

癸酉初秋题笔,吟香大兄先生一。

“苏潭谢启昆”的诗。谢启昆(1737—1802),号苏潭,江西南康人,乾隆二十六年(1761)进士,官至广西巡抚。著有《树经堂集》等。

其一

绿扬城郭蓼花津,饾饤传来姓字新。

莫道门前车马冷,日斜还有买糕人。

其二

炊熟香糍梦未圆,饧箫声里数华年。

多情赚得随园叟,满载醍醐不计钱

其三

厨娘虽老制偏工,幕府分甘异品充。

争执鹿鸣秋宴启,明年兆赐饼绫红。

其四

指痕人影中丞句,翠袖碧云学士章。

却笑当年馋太守,真州风物未亲尝。

(十五年前余为扬州守)

“阳湖赵翼”的诗。赵翼(1727-1814),号瓯北,阳湖(常州)人,乾隆二十六年(1761)进士,官至贵西兵备道,乾隆五十二年(1787)后主讲仪征乐仪书院、泰州安定书院。

其一

带得脂香价便高,一奁粉饵入风骚,

美人手段才人笔,补出刘郎九日糕。

其二

纤纤素手擅拈针,改制餦餭味自深。

这个麻姑好指爪,不搔人背点人心。

其三

已是徐娘半老时,芳名犹重美人饴。

不知年少当垆日,几许游人妒饼师?

其四

出自婵娟乞巧楼,遂将食品擅千秋。

苏东坡肉眉公饼,他是男儿此女流。

其五

馈节聊同献曝情,竞邀一字赐褒荣。

始知大雅罗才广,录到人间画饼名。

其六

流涎馋煞老饕牙,只送侯门忘我家。

题罢支頣聊一笑,纸窗风雪嚼梅花。

张会长只发来两页照片,我研读后觉得后面应该还有内容,但她再找朋友不方便了,我只好另想办法,2019年9月20日,我利用到北京过节的机会,去了国家图书馆,在《冯其庸辑校集》第五卷第238页上找到了另外两人的诗:

“奇丰额”的诗。奇丰额,满洲正白旗人,乾隆三十四年(1769)进士,授刑部主事,乾隆五十三年(1788)任江苏布政使,乾隆五十七年至六十年(1792-1795)任江苏巡抚。

随园先生馈萧美人糕点,诗以志谢。

酒冷灯昏夜未央,山人忽饷美人香。

三千有数君留半,八种平分我尽尝。

山月不催人影去,江风犹傍指痕凉。

红绫捧出饶风味,可似真州独擅长。

在“三千有数君留半”后有小字解释:先生命人过江购得,三千以一千饷余。在“山月不催人影去”后有小字解释:美人年近五旬。

“袁枚”的诗。袁枚(1716-1798),号简斋,钱塘(杭州)人,乾隆四年(1739)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乾隆七年(1742)外调江苏,先后于溧水、江宁、江浦、沭阳任县令,乾隆十四年(1749)辞官隐居于南京小仓山随园。

丽川中丞监试秋闱,枚以仪征萧美人点心奉献,蒙诗作谢,赋此以答。

说饼佳人旧姓萧,良朋代购寄江皋。

风回似采三山药,芹献刚题九日糕。

洗手已闻房老退,传笺忽被贵人褒。

能愁此后真州过,宋嫂鱼羹价益高。

“良朋代购寄江皋”后有小字解释:吟香主人。“风回似采三山药”后有小字解释:阻风三日。“洗手已闻房老退”后有小字解释:美人年五十矣。

文人袁枚也送节礼

【奇丰额袁枚题诗】

笔者还在《冯其庸辑校集》第五卷《初版序》(第四页),看到作者冯其庸先生写道:“我们在博物馆看到了一部《随园馈节图》的册页,画家署名‘贡夫’,画的就是当年的随园,画面上疏柳淡烟,罨画楼台,青山隐隐,一舸载酒,颇有‘淡云微雨近重阳’的味道。我看了这幅《随园图》,简直如同见到了张岱梦中的西湖!”

冯其庸先生是研究《红楼梦》的大家,他将《随园馈节图》及册页收录到辑校集,是因为随园的主人袁枚与《红楼梦》作者曹雪芹是同时代的人,袁枚的《随园诗话》中提到了曹寅、曹雪芹、红楼梦,甚至说自己的随园就是曹家当初的大观园。但是冯先生在解释《随园馈节图》时,囿于篇幅,过于笼统,尤其是“一舸载酒”之说,可能不确。

馈节就是节日送礼,“随园馈节”就是袁枚送节礼。从图上看,青山、绿水、柳荫、小桥,是文人雅士通常都喜欢的山水场景,并没有车马挑夫送礼的俗气,图中一叶扁舟也很恰当,但是船上载的是什么?当然是节礼,但不是酒,最起码主角不是酒,而是来自真州的“萧美人糕”。

我们试从册页上几位诗人的作品里,分析一下“馈节”的细节。

1、送的什么礼?

白守清“雪糕片片式翻新”、谢启昆“日斜还有买糕人”、赵翼“补出刘郎九日糕”,奇丰额“随园先生馈萧美人糕点”、袁枚“枚以仪征萧美人点心奉献”,可见是糕点。

2、礼品来自何方?

吴煊“廿年前向真州遇”、谢启昆“真州风物未亲尝”、奇丰额“可似真州独擅长”、袁枚“枚以仪征萧美人点心奉献”,可见糕点出自真州(仪征)。

3、礼品出自何人之手?

吴煊“市上名传萧美人”、白守清“昔年丰致忆旧娘”、“旧娘老退名犹在”、谢启昆“厨娘虽老制偏工”、赵翼“已是徐娘半老时,芳名犹重美人饴”、奇丰额“美人年近五旬”、袁枚“美人年五十矣”,可见这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女性厨娘,名叫萧美人。

4、什么节日?

吴煊“名士重阳馈节来”,白守清“又值癸酉科期”、谢启昆“争执鹿鸣秋宴启”、袁枚“丽川中丞监试秋闱”,可知是重阳节、秋闱时。

从这册页的诗中可知,袁枚的节礼是请仪征友人江皋(吟香主人)代购的真州名产萧美人糕点,用船运到南京,共三千件,其中给奇丰额一千件。

萧美人糕,在《道光重修仪征县志》上有明确记载。县志(卷四十七杂类志):物以人传,不必在大也。邑有食品,曰“萧美人糕”。其始,萧氏妇老而寡,以糕为业,故名。制若秋菊,大比青钱,形色精洁,食之可口。乾隆间,奇中丞丰额监临乡试,袁简斋太史馈太师饼,以美人糕配之。中丞谢诗,有“红绫捧出饶风味”之句。简斋末联云:“却愁此后真州过,宋嫂鱼羹价益高。”赵瓯北观察句云:“这个麻姑好指爪,不搔人背点人心。”吴祭酒谷人有《萧糕唱和诗序》,一时名公钜卿,遂交相传颂焉。

这段话的解读:

一个事物得以传世,只需与某些人物有了关联就行,而这个事物本身,倒不必有多大,仪征的一种名叫“萧美人糕”的食品,就是这样扬名传世的。

仪征有一位萧氏,是个寡居的老妇人,以制糕为生,她的产品,就叫“萧美人糕”。她的糕,像秋菊一样漂亮,有青钱一般大小,既好看又干净,美味可口。乾隆年间,奇中丞丰额监管督查乡试的时候,袁简斋太史送给他太师饼,同时配以萧美人糕,奇大人品尝萧美人糕后感觉很好,给袁回诗致谢,诗中有“红绫捧出饶风味”的句子。

袁简斋太史还有一副对联盛赞萧美人糕的:

却愁此后真州过,宋嫂鱼羹价益高。

还有几位文人也有称赞萧美人糕的诗句,比如赵瓯北观察的诗句:

这个麻姑好指爪,不搔人背点人心。

吴祭酒谷人有《萧糕唱和诗序》。总之当时有不少名公钜卿,都交相传颂这些诗句呢。

县志上这段关于萧美人糕的记载,说明了一个道理,因为有了文人雅士为之写诗题句,萧美人糕就有了名气。

这段记载提到了四位人物:奇中丞丰额、袁简斋太史、赵瓯北观察、吴祭酒谷人。他们都是谁呢?

奇中丞丰额就是奇丰额,时任江苏巡抚。“中丞”是清朝对巡抚的尊称。巡抚(从二品)是仅次于总督的封疆大吏,同时还兼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一职,这个职务相当于古代的“御史中丞”,所以被尊称为“中丞”。

袁简斋太史就是袁枚,曾任职翰林院庶吉士。明清两朝,修史之事由翰林院负责,故称翰林为太史。

袁枚在他的《随园食单》中有“萧美人点”:仪征南门外,萧美人善制点心,凡馒头、糕、饺之类,小巧可爱,洁白如雪。

赵瓯北观察就是赵翼,曾任贵西兵备道,“观察”是清代对道员的尊称。

吴祭酒谷人就是吴锡麒。吴锡麒(1746-1818),号谷人,钱塘(杭州)人,乾隆四十年(1775)进士,曾任国子监祭酒。后以亲老乞养归里,主讲扬州安定书院、仪征乐仪书院。

县志上这段记载补充完善了《随园馈节图》的其他信息:

这次送节礼活动是大张旗鼓的,至少六位文人为之唱和,还出了诗集《萧糕唱和诗集》,吴谷人为之作序。

写诗的人不一定品尝过萧美人糕。如谢启昆“却笑当年馋太守,真州风物未亲尝。”赵翼“流涎馋煞老饕牙,只送侯门忘我家。”

送礼者谁?袁枚;节礼送给谁?江苏巡抚奇丰额;什么时间?乾隆五十七年至六十年(1792-1795)的某个重阳节前,正值奇丰额“监临乡试”秋闱。

仪征方志办邓桂安先生《女厨娘萧美人》一文,有比较详细的考证。

萧美人是乾隆年间著名女点心师,人称萧娘,中国古代十大女名厨之一,住大码头河西街,生于乾隆八年(1743),卒于嘉庆元年(1796),独女,少年时家道小康,其父承祖业在仪征大码头开了两家茶食店,招了一个忠厚老实的落魄书生为婿。萧美人二十五岁那年,邻居失火,殃及其家,父母烧死,丈夫残疾。她为生计而抛头露面,亲自摆摊卖糕饺、茶点。萧氏少年时就以仪态高雅、天生丽质而出众。清人白守清写的一首诗中记述萧“昔年丰致”,色如“夹岸芙蓉”,目如澄彻“秋水”,即使徐娘半老之时,“芳名犹重”。 她创新品种,糕点、蒸饺、茶食味道醇厚,让人齿颊留香。后来她扩大生产规模,最高峰时聘请的师傅达80人左右,在当时真州餐饮业是首屈一指的。

时人知道袁枚喜欢萧美人点心,也多应酬相送,在袁枚日记中就有多处关于萧美人点心的记载,如乾隆六十年(1795)初三日的日记中就有“早张碧川(袁枚表侄张琴)、王南屏(时与张碧川同在仪征县衙做幕)来船……张碧川送萧美人点心十篓。”以及初四日“富春楼小旦,闻在嘉兴,记问胡黄海(胡翔云,字羽溟,号黄海,婺源城东人。贡生,官泾县、太湖县、休宁县训导等,著有《瓿余诗集》等),萧美人点心,托碧川寄回随园。”

晚清仪征文人厉惕斋(1794-1867,道光二年1822举人)在《真州竹枝词》中记录了萧美人糕的传承:“九月九日重阳,俗尚糕。昔年美人糕,名重一时,后人犹有世其业者。河西街蒸作店小菊花糕,其遗制也,糕上插红绿纸旗,像生店制小亭沼,有数面捏小羊,卧立其间,谓之重阳台。”可见萧美人糕在百年之后还有影响。

如今仪征餐饮商会尹义平先生,志在传承、光大仪征餐饮历史文化,成立了“扬州市肖美人饮食文化研究与开发中心”,与贵州茅台镇合作研发了53°酱香型“肖美人迎宾酒”,中秋前夕推出了肖美人月饼。他表示将进一步加大肖美人传统糕点、菜品的继承和推广力度。笔者在此衷心祝愿,尹义平先生的肖美人系列文化品牌,能够越叫越响,仪征的历史文化,能在各行各业生根开花,世代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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